告别了周末，又开始了搬砖的一周。每到星期一，总有一群上班狗痛苦喊着想辞职。

　　不想工作、不想加班，有人把这些想法归结为“当代青年丧文化的一个切面”。

　　然而，不想上班、追求空闲是否一定被责备呢?

　　哲学家伯特兰·罗素早就说过：“把工作视为美德的信条在现代世界酿成大量危害。通向幸福与繁荣的诀窍正在于有组织地缩减工作。”

　　如今，人们对罗素最熟悉的多半是他写的《西方哲学史》。这是了解西方哲学思想首要读物之一，对中国的西方哲学史研究产生了重大影响。

　　较少为人知的是，1932年，罗素写了一篇《闲暇礼赞》。在文章中，罗素质疑了社会主流对工作的推崇，并肯定了闲暇的必要性：“如果没有大量闲暇，一个人就会与很多美好的事物绝缘。如今这种愚蠢的苦行主义是毫无必要的。”

　　罗素指出，我们目前的文化痴迷于将工作本身视为良性目的，而不是将其视为一个完整生活的一部分。宗教团体总是鼓励人们投入工作，却很少意识到“无所事事”的重要性。

　　首先必须声明的是，罗素在这篇文章中谈及工作，更多指的是手工和官僚式的劳力工作，而非创造性质的。他认为，人类生存固然离不开一定的劳力工作，但它显然不是人生的目的之一，“否则，人们应该认为任何一个修路工人都比莎士比亚更伟大。”

　　当然，在社会发展的某些阶段，艰苦劳作是有必要的。然而，自从工业革命出现以来，至少在理论上，部分社会已经发展到一定阶段，劳动力不必占用人们大部分的日常时间。随着现代技术的进步，人们可以享受闲暇而无损于文明的发展。

　　有时候，提倡无止尽的劳动本身就是一种骗局。罗素以俄国为例，指出以往富人及其跟随者总是发表对“可敬的劳苦工作”的赞美之词，颂扬简朴的生活，宣称“穷人比富人更易进入天堂”。总之，富人们尽力使体力劳动者显得特别高尚，号称体力劳动者比其他任何人更受尊重。

　　实际上，富人害怕穷人拥有应有的闲暇。普遍的观念是：“工作能防止成年人酗酒，防止儿童做坏事”。罗素回忆他还是孩子时，工人取得选举权，按照法律他们也有一般公民享有的假期。这件事却引起上流社会极大的愤慨。一位年老的公爵夫人说：“穷人要假日做什么?他们只应该工作。”

　　直到现在，对劳动的推崇仍未停歇。人们甚至普遍对闲暇抱有一定的负罪感。一旦人们无所事事，没有制定时间规划，就会被认为是在可耻地浪费时间。

　　然而在罗素看来，对于文明来说，闲暇是不可或缺的。过去，少数人的闲暇只能靠大多数的劳动来给予。多数人的劳动之所以是可贵的，并非因为劳动本身有多好，而是因为闲暇是有益的：“休闲培植了艺术，发现了科学，产生了各种著作，发明了哲学，并改进了社会关系。甚至被压迫者的解放也常常是由上发动。没有有闲阶层，人类决不能走出野蛮状态。”

　　罗素提倡的闲暇并不等同于完全的游手好闲。

　　闲暇分为“消极闲暇”和“积极闲暇”。现在的上班族们在繁重的工作中已耗尽精力，在工作之余，他们的娱乐方式基本都是消极的，例如看电影、看球赛、听音乐等等。

　　如果人们有了更多的空闲时间，他们就会重新享受这些闲暇快乐，积极参与各种娱乐活动，被激发出自我表达的创造冲动。

　　罗素认为，如何明智地使用闲暇是一个重要的课题，也是文明和教育的产物。现代教育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要教给人如何善于利用空暇时间。

　　把闲暇打上“懒惰”、“浪费时间”等负面标签，其实是忽略了闲暇带来的收益：成长和创造有时就是来自于“玩耍”的过程。

　　哪怕一个人极度热爱自己的工作，对其他休闲活动并无兴趣，适当地休息可能帮助他更全面、完整地看待这份工作。认识到工作并非生活的全部，也是对工作的一种尊重。虽然说人类可能天生具有劳动的欲望，但社交、家庭、自我表达同样重要。

　　现代人对工作感到怠倦，除了严重缺乏闲暇，还很可能是因为他们工作本身存在着问题。

　　罗素在《幸福之路》说过一句话：“认为自己的工作很重要往往是精神失常的前兆。”碰巧的是，今年人类学家大卫·格雷伯写了一本名为《狗屎职业论》的畅销书。在这本书中，格雷伯十分犀利地指出：尽管有些人相信，或者被说服相信，自己的工作很重要，但实际上很多工作只是毫无意义的“狗屎”。

　　格雷伯将狗屎工作定义为工作毫无意义，不必要或者有害的。但是并非所有不起眼工作就是不必要的。例如市政服务，餐饮和运输行业的工人，他们的工作也许不算“高大上”，但如果缺少了这些岗位的工作人员，其他人会注意到差异并感到不便。格雷伯认为，“狗屎工作”指的是一些岗位，也许很高薪诱人，即使不存在了也不会让其他人觉得更糟。

　　格雷伯并非信口开河，他的观点得到不少人的认同。英国民调机构YouGov发现，37%的英国人认为他们的工作没有“对世界做出有意义的贡献”，13%的人表示不确定。美国的盖洛普民意测验发现只有三分之一的职员热爱并投入他们的工作。

　　格雷伯指出，当代对工作的推崇至少可以追溯到16世纪。当时的欧洲人将工作与美德联系在一起，一个人为了证明自己的尊严和价值，必须努力工作。时至今日，大多数人仍会认为自己的工作对他们的身份至关重要。

　　然而20世纪以后，越来越多美国人在服务部门工作，包括管理人员、顾问、文员、会计人员、IT专业人员等等。中层工作岗位激增，这些员工存在的部分目的就是为了体现上层精英们的重要性，正如以前的领主需要随从。于是在许多办公室里，人们搬动各种文件，看起来很忙，实际上无所事事。

　　格雷伯进一步指出，被困于无价值的工作岗位是对员工的精神暴力。一位风险分析师告诉格雷伯，他每天早上起床时，一想到即将花一整天在办公室里无意义地耗费时间，就会感觉到深深的恐惧。这与人性有关。根据儿童心理学，当孩子们意识到自己可以在世界上产生可预测的效果时，会感到高兴和满足。这种“成为推动力的乐趣”不仅仅是幸福的源泉，也是儿童日益增长的自我意识至关重要。

　　从这个角度，毫无意义的工作就是瓦解一个人对自我的认识，摧毁个人存在感。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很多人虽然苦恼于工作无意义，却同时被岗位束缚着无法享受闲暇。既不能从工作中获得成就感，也没有足够空闲进行表达自我的创造，这也许是现代城市上班族的一大通病，冒出“不想上班”这样的念头也无可厚非。

　　工作是人生重要的一部分，但当工作过度占据了我们的生活，我们大可不必自欺欺人地认为这是一种良性状态。划清生活和工作的边界，既是必要的，也是有益的。

　　作者简介：以斯，文字之美，精神之渊。关注当下优秀出版书籍，打捞故纸陈书，推出凤凰网读书会、读药周刊、凤凰好书榜、文学青年周刊、凤凰副刊、一日一书、凤凰诗刊等精品专刊。在繁杂的世俗生活中，留一点时间探寻文字的美感，徜徉于精神的深渊，安静下来，慢一点生活。